李存道的定身符，擋不住了。

墨黑的鬼氣起先還是小範圍波動，十分鐘不到，已經翻起不小的波浪了。翻動的黑色濃霧，有繼續往下的趨勢，似乎想以強勢的手段把酆都的一切都給吞掉。

惡三不敢相信，“它……它它它……它咋又在動了！”

李存道不是現存道士裏最牛批的麽！咋不管用呢！

他看向錢九九，現在可怎麽辦？後者立即給他回了一個“你他娘的別問我”的表情。

惡三明明只有七歲孩童的身高，現在卻快愁禿了。

情況危急，用符紙是制不了滯魂的鬼氣了。如果放著它不管，被它浸透的話，在場的所有鬼都會逐漸被它同化，跟那些被它吞掉的鬼一樣，與它成為一體。

李存道收鬼，沒有十拿九穩是不會出手的。就算是十拿九穩的情況下，得要兩套備用方案，他才會出手。

現在的情況卻容不得李存道多想了，只有用那個陣了。

引光陣。

李家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陣法，有些陣法威力極大，如九伏天雷陣，能收上千只僵屍，此等威力，放在其他道士家族就夠吃幾十輩子老本兒了。當然也有像九魂陣這種，完全不知道用在什麽地方的陣法。

九魂陣再無聊，也比不上引光陣。引光陣怎麽說呢，就是字面意思，能引來太陽光的陣法。引光陣是誰發明的李存道不知道。他知道的是，引光陣從被發明至今，就沒用上過一回。太陽嘛，有多稀奇？除了酆都哪裏都能被太陽照到，酆都又不需要李家的道士操心，有地府的地仙們管著。平時除妖邪遇上晚上或者雨天，那就等一等，太陽不就出來了。實在不行，直接把逮到妖邪燒了就完事了。哪用那麽麻煩，還要去擺個陣，完全就是多此一舉。

現在李存道卻要感謝那位發明引光陣的先人了。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，給他提供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。

引光陣有個很大的問題。就是，內耗極大。萬物自有定數，要打破既定規律，是要代價的。酆都此地，自古以來，就不曾照進過陽光。現在李存道想要通過引光陣強行將陽光引進此地，要與定數相抗衡，短時間之內，他就不能再用陣法了。這還是只是好的情況，要是更糟糕的話，他或許連滅字咒都不能用了。

李存道討厭這種感覺。無法掌控的變數，他都是很討厭的。他現在就不禁開始想，用了引光陣後，驅散滯魂的鬼氣，再發生點什麽，又出現他無法掌控的情況該怎麽辦？

一個人倒也還好，只是……

姜白鈺呢？

飛僵厲害是厲害，可他光厲害不出手啊。上次他在別墅莊園的樣子李存道還記憶猶新，那家夥潔癖的程度比修為還高呢。

李存道覺著，自己帶出來的飛僵是幹幹凈凈、完完整整的，那就應該照著原樣再帶回去。自己是應該護著他的，也必須護著他。

他現在後悔，怎麽稀裏糊塗就蹚了這一趟渾水。仿佛忘了讓他蹚渾水的就是飛僵本人。

滯魂的鬼氣來勢洶湧，天空中某一點被擦亮，泛著幽藍的光，是李存道的定符被鬼氣撩燃了。

刻不容緩。

李存道從包裏摸出幾張沒寫過的黃紙，咬破手指後，畫上引光陣的咒文。他脫下自己的外袍，在它背後畫上了太陽的紋樣，又在反面畫上月亮的紋樣。

姜白鈺見狀，問他，“要幫忙麽？”

李存道擺擺手，“不用。”

他又對惡三說，“小矮子，過來。”

小矮子惡三，“你叫我？”

“不然呢？”

惡三用小短腿噠噠噠跑過去，“幹嘛……”

李存道把一沓符紙遞給他，“擺符紙，我戳一個點，你擺一張。”

“哦……”惡三有些磨蹭。

李存道，“動作快點。”

等擺好符紙後，李存道將外袍放在陣眼的位置。

他站在一旁，閉上眼，掐了一個手勢。

他念，“光！”

忽地，以李存道為中心、引光陣範圍內的地面上，出現一層光圈。光圈逐漸上升，匯集到了李存道身上。他依舊閉著眼，光照在他身上，層層虛影，看不真切。

他換了一個手勢，光圈越來越亮、越來越大，像七月的太陽炙烤在皮膚上，太陽普照。

錢九九懼怕光亮，早早地縮在了惡三身後。

惡三的情況也沒比他好多少，強烈的光亮讓他害怕地閉上眼。

被亮光映照的臉，精確又綺麗的手勢，李存道站在光裏，仿佛他就是光，是起源神。他脫下外袍露出的手臂線條，藏在普通T恤下的腰，讓人肖想。姜白鈺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李存道，他現在只想知道，被這樣一雙手臂擁在懷裏，是什麽感覺。

李存道睜開眼，光亮匯聚在一起，環繞在他身上，呈現出太陽和月亮的紋樣。他的手一動，光就隨著他的手而動，他是光的操縱者。

他指著天，念道，“光！”

所有的光線都往上空匯集，白光猶如利箭刺向黑霧。鬼氣被光照的一瞬間，散個粉碎，然後消失不見。整個酆都一時間天光大亮，等光亮一過去，這片天恢覆原狀，又變回灰蒙蒙的顏色。

惡三，“鬼氣消失了！”興奮地蹦起來，他蹦起來還沒錢九九高，顯得格外滑稽。

錢九九嘴角掛上一絲笑，終於解決了。

鬼氣一散，李存道終於是支撐不住了。身體開始往下沈……

他想，要是他倒在地上，姜白鈺應該會很嫌棄吧。不過，現在，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那麽多了，只想結結實實地倒在地上睡上一覺。

然而，卻並不像他想的那樣。

李存道並沒有倒在地上，而是被人接住了。

被姜白鈺接住了。

姜白鈺說，“我喜歡的東西，是不會讓他掉在地上的。”

他的手摟著李存道的腰，任他靠在自己身上。

李存道比姜白鈺高一點，被拽在懷裏，身體是憋屈的。不過，他不在意。

他在意的是另一個問題，他問，“我是什麽？”

是你愛吃的甜食，還是讓你舒心的密集植物，還是一個舒適幹凈的環境提供者。李存道問了就後悔了。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，他於姜白鈺，是什麽。

姜白鈺想了想，“你就是你。”因為是你，才行。

現在回想起來，姜白鈺還是覺得荒謬。他表面上借著想談個戀愛的理由，去找了李存道。只有他自己知道，想談戀愛只是一個蹩腳的借口。那天只是無聊，不管樂童禮童講出個誰來，其實他心底因為有答案了。

是李存道，才行。只有李存道，才行。

可能是在他第三次醒來的那個瞬間，看見了當時的李存道。再次沈睡之前，他心裏想的是，以後都想和眼前這個人在一起。

李存道看著黑色的地面，眼睛下垂，姜白鈺只看得到他微微完全的睫毛，不知道他在想什麽。

只聽見他說，“我不會給你答案的……”

李存道清楚，自己很高興。他之前躲姜白鈺，是因為他不確定姜白鈺的心意。現在，他還是不確定姜白鈺的心意，但知道了，自己在他心中是不同的。有這份不同，就夠了。但是他不在乎這個，只要有他在身邊。

他更加清楚，自己很卑劣。明明是心動了的，嘴巴上卻說著模棱兩可的答案。

飛僵的一生，太長了，長到李存道害怕。他的身體，不知道還能撐多久。要是姜白鈺以後去找別人，他會嫉妒到發瘋……

那不如，就不要開始。

李存道支起身，從褲兜掏出一只煙，點燃後深吸一口。煙進入喧囂的臟器，像是得到了安撫，身體也不那麽難受了。

他跟呼出的煙一樣，會飄著飄著就散了的。

姜白鈺。“你會拒絕我？”

不會！李存道再次為自己的卑劣羞恥，他不會拒絕，也不會接受。希望在化灰之前，都有飛僵在他身邊。

姜白鈺笑了，“那就夠了。”

糾結什麽呢，現在就挺好的。

李存道握緊姜白鈺的手，一時之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。他攤開手掌，與姜白鈺十指相扣。

惡三看著兩人緊握的雙手，不得了了餵！道士和僵屍居然牽手了。十指相扣不是情侶專用牽手方式麽，這兩個怎麽用上了！

他搖搖蹲在地上的錢九九，“九九，你看他們！”

手牽手的畫面刺痛了錢九九的眼睛，“切！狗男男！我就說他們兩個有一腿！”

要是那個人還在她身邊的話……

娘的！她哪用羨慕別人！

姜白鈺眼睛裏有笑意，“現在走？”

李存道搖搖頭，“還不能走。”他吸完一支煙後，身體情況稍稍好了些。

姜白鈺，“為什麽？”

李存道，“本體還在。”

姜白鈺，“我以為你只做一次好人。”

李存道，“來都來了。要是滯魂不除，它就會繼續吸魂，過不了多久，會再造出一片天大的鬼氣。”

姜白鈺皺眉，他看得出來，現在李存道的身體狀況並不好。酆都此地特殊，雖然他不太了解道家的事，但也看得出來，在酆都收拾滯魂不容易。李存道的身體情況，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。他用陣驅散了滯魂的鬼氣，已經不樂觀了，再對上滯魂的本體……

他看他，眼睛裏有擔憂。

李存道逗他，“你保護我？”

姜白鈺想都沒想，“好。”

李存道，“真的？”

姜白鈺，“言出必行。”

“好。”只要有這句話。

那一邊聽了兩人對話的惡三，大喊道，“九九！不好了！滯魂的本體還在！”

錢九九也楞了，剛才那道厲害的光，沒把滯魂全消滅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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